如同一粒石子激蕩在平靜的水面，不論那石子有多小，終究是打亂了湖水的安寧。

兩百年前，齊光以一根竹杖挑動皇權界山，直使三界驚聞，如今他卷土重來，來勢只會比先前更猛。

以靜制動。

他一路走來，步伐始終沈穩，一如他的內心。

兩百年前他想的是掀翻皇權山打亂這一方天地的平衡，如今他想的是該如何帶走蒙此間天地眷顧的一眾天驕。

仙界帝女他是一定要帶走的，不為別的，光是那枚鎮界印還有因她引起的心海波瀾，就足以讓齊光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將她帶走。

神君陳流、妖域妖帝、魔界魔尊，俱是一頂一的人物。

哪怕是到了他的家鄉，這些人都不會泯然眾人矣。

齊光坐在觀海臺上，竹杖橫陳，翠綠的竹杖，麻衣如雪，襯著他的容顏越發的清秀年輕。

實際上，作為齊家入籍的嫡長孫，他已經活了很久了。

遠沒有旁人看到的這般年輕。

修士修心的同時也是修身修皮修骨，萬物皆修。

齊光閉著眼睛去用心感受三界的微毫，末了睜開眼，眼睛帶著一縷笑。

“魔界魔尊，果然是不同凡響。大難當頭，我乃先鋒。我倒是很好奇，若在那命運變動之下，你是否還有今時今日的決心和毅力，做出那最讓人佩服的選擇？”

他的神魂廣游天地間，看到了許多在自己的家鄉根本見不到的情景。

凡世之間，有離家的游子背著重重的行囊在楊柳依依的時節登船而行，身後，有家人不舍的目光，有老母沈甸甸的牽掛，還未遠游，就已經開始戀家。

年輕的游子狠心的扭過頭，淚灑衣襟。

不是不戀家，不是不想回頭，是志向在遠方，能讓家人活的更好的希望在遠方。

登船而行，既然人在船上，就只能穿水而行，離別，去往他鄉。

齊光的手放在竹杖上輕輕撚動，忍不住好奇開始推演這游子的命數。

凡人命數皆可測，讓他動念去推演的，不是那游子臨別時灑下的熱淚，是他的老母轉身後暈倒在楊樹下的淒淒畫面。

登船的游子頭也不回的跟著船涉水而行，並未看到他的母親因為不忍別離暈倒後的場景。

他的目光看向不知名的遠方，看向那有可能為他帶來錦繡前程的遠方，穩了穩背上的書箱，心便覺得安定。

那是娘親徹夜為他編制好的綠竹書箱，裏面的書籍是他白日辛苦抄錄的珍品，亦是他此次離家的全部希望。

這書箱很沈，沈的讓游子不敢回頭一望。

只要他肯回頭，便能看到他孱弱的老母倒在鄰居的懷裏。

閉著眼睛，眼角依稀淌著熱淚。

最是楊柳惜別時，惜別親子，惜別不了心中的難舍之情。

齊光推演命數，很快就看到二十年後游子錦衣還鄉的畫面。

游子沒能辜負當日滿懷期望的小書箱，身著錦衣，背上依舊背著那綠竹書箱，二十年的光陰磋磨，嶄新的小書箱變得殘敗不堪，若非專門請了人維護，怕是禁不住此行的跌宕。

他站在當日送別的那棵柳樹下，他的老母得知兒子返鄉的消息在眾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，她面容蒼老，銀絲白發在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眼。

已經貴為朝中三品大員的游子，看見的第一眼就禁不住熱淚泗流。

端的是感人至深的一幕。

及至游子回家，關上門面對面看著老母親，眼裏終究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…嫌棄。

當年登船而行的游子忍不住心想，母親真是幸運啊，得了我這樣的好兒子。

蒼老的婆子‘看著’身穿錦繡的兒子，有點不敢認，二十年的時間，一想就覺得陌生。可那顆慈母心在見到兒子的第一眼就已經滾燙起來。

她忍不住心想，我兒呀，這二十年你是怎麽過來的？聽外人說，在朝中做官不容易啊。

可她心心念念的兒子並未給她開口的機會，從袖口裏掏出一方錦盒，盒子裏裝著一小瓶藥，是沾之即死的鶴頂紅。

“娘，為了兒子的前程性命，您…自盡吧。”

老婆子眼裏渾濁的淚到底是沒有落下來，她甚至沒有問為什麽，甚至沒有激動之下指著兒子的脊梁骨破口大罵。

她大著膽子上前撫摸過兒子的臉，原來她那雙眼已經瞎了。

真真應證了那句話，被人嫌棄的瞎老太婆子。

“兒啊，這些年，過得不容易吧？”

當兒子的聽到這句話差點控制不住流下淚來，從一個負笈游學的年輕人輾轉二十年成就朝著的三品大員的成就，何其艱難？

想到這，他更覺得自己不該心軟了。

“娘，就當您最後為的做的，昂？”

瞎老婆子輕輕的‘哎’了一聲，當做回應。

當官的看著她娘在殘破的桌子上毫無章法的摸索著，不知怎的心中就生出一股暗火來，慢慢騰騰的，怎麽就連這點事都做不好？

他不耐煩的抓過鶴頂紅放在他娘手上，聲音冰冷，“我娘死了，按律就得守孝三年，三年的時間足夠我遠離官場的那些齷齪，還能賺個好名聲。娘，您就再送兒子一程吧，像二十年前那樣？”

這次聽不大瞎老婆子吭聲了，因為她已經死了。

當官的眼睜睜看著他娘倒在地上，服毒之人臉上非但沒有露出痛苦的神色，若是仔細看，還能看到他娘臉上細微的笑容。

放松、自然、釋懷。

這是作為母親能在最後的時間裏為兒子做的事情。

從兒子二十年前登船而行的那刻起，老人就一直在後悔，為何不努力點給兒子準備更好的送別禮物呢？哪怕再熬夜一晚給他添置一件衣服也想呀。

沒辦法，家徒四壁，一個綠書箱，一身像樣的衣服，已經是讓老人負擔的有些吃力了。

而現在，兒子讓她再送她一程。

老人不懂官場裏面的那些彎彎繞繞，她只曉得，兒子這是遇到難處了，需要她幫忙。

舍了這殘破的身子，舍了餘下的那些瑣碎光陰，能夠讓她兒子未來的路走著舒坦點，她覺得這就夠了。

可憐天下父母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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